4月24日,对于琉璃河考古队来说注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正在北京举办的202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终评会上传来好消息,北京房山琉璃河遗址入选202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这也是继2016年的“北京通州汉代路县故城遗址”后,北京地区考古项目再次“崭露头角”。
琉璃河遗址考古发掘现场负责人王晶在现场进行了汇报工作。谈及此次入选,王晶表示:“直到消息宣布的前一秒,心里还是忐忑的。”
发现内外双城结构、首次在商周考古领域重建平民家族树、揭示了高等级建筑群的规模与结构……西周城市复杂性的传统认知被突破,北京“城之源”的结构更清晰了。
4月29日,北京房山琉璃河遗址,北京市考古研究院琉璃河遗址考古发掘现场负责人王晶在介绍整体情况。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外城壕发掘花了三年时间
4月29日,站在琉璃河遗址城北发掘区旁,王晶指着南侧两条白线表示,白线之间就是城墙当时所在的位置。“城墙地面以上的部分都不存在了,只保留了地面以下的基槽部分。”在城墙北面三到五米的空白地带之外,有一处截面近似倒梯形的凹槽,这就是外城壕在三千年前开凿出来时的样子。
她介绍,城壕最宽的地方有8米,最深的地方有2.8米,从底部的淤土可以推测,里面曾有水流经,但水不会特别多。“城壕的建设年代约为西周早期,废弃年代在西周中期之前,整个过程不到一百年,时间确实比较短。”
外城壕的发掘,也是整个发掘过程中最令王晶激动的部分。“外城壕的发掘最早从2022年开始,持续了三年时间。最初,我们发现是有壕的,从一开始揭露长度不到一米的壕沟,逐步扩大发掘面积,后面发现整条壕沟的宽度都能揭露出来,再扩大,又发现西周中期的墓地非常重要,(人骨)DNA成果也很好,到现在已经无法再进行扩大了,进入尾声阶段。”
如何确定琉璃河遗址是双重城垣而非单城垣结构?王晶表示,一般来说,城市的结构以城墙、城壕等线性结构为框架,之前的前辈学者们已经找到了一重城垣,但商周时期在城市设计理念上已经有双重、甚至多重城垣的结构了。
“因此,我们一直不死心,觉得整个城市不会这么简单,应该有外城。通过一遍又一遍的考古勘探,先找到了城壕,又通过探沟发掘,发现它壕壁斜直、壕底近平的状态,显然是人工挖的。结合它里面的堆积物,也都是西周同时期的,所有因素加起来,让我们确定了这是具有防御、界标性质的城壕结构。”王晶说。
“双重城垣结构目前在西周封国中还从未见过,此次在琉璃河遗址中发现,让我们知道了西周时期的封国也可以有如此复杂的结构。这很有可能是因为燕国重要的战略地位,所以才分封‘三公之一’的召公到这里,为他进行了复杂的城市规划设计。”王晶表示。
双重城垣结构的发现,也使得城市的规模进一步扩大。王晶表示,城址从原来的一重城垣60万平方米的面积,扩大到两重城垣近百万平方米的面积,整个城市的结构变得复杂。“打个比方,原来可能城里的路只修到二环、三环、四环,现在修到了六环。”
新发现的外城壕和城墙明确了遗址的两重城垣结构。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墓葬关系反映平民家庭结构、日常生活
值得一提的是,外城壕内堆积丰富,发现8座祭祀牛坑及填埋的羊、猪、狗等。记者在发掘现场看到,一座坑内的牛骨肚子的位置依稀还可以看到小牛的骨架。
“其中,城北的7座祭祀牛坑分布在不到40米的长度之内,而且是整体埋葬,连肉都没有吃,应该是有意识的行为。至于是不是祭祀,用来祭祀谁,还需要做更多的研究。”王晶说。
王晶在介绍新发现的外城壕上的祭祀牛坑情况。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当外城壕被完全废弃,慢慢被土层掩盖,昔日的外城逐渐变成寻常百姓家的墓地。
在城北发掘区,考古人员发现了一片西周中期的小型平民墓地。这些墓地之间排列有序,似乎有亲缘关系。王晶表示,之前一直没有方法能够验证类似猜想,此次研究人员通过提取人骨DNA,经过高精度的全基因组测试,复原了这些平民之间的家族结构。
“比如,31号和24号两座墓葬之间有姑舅关系,之后又发现了31号墓葬主人的三个儿子,接着发现了其中两个儿子的妻子及他们的孩子,这样的小故事反映了当时人群之间的血缘关系及社会组织关系。我们猜想,这一片墓地,当时既有四世同堂的大家族,也有人数较少的两三人的家族或独立个体。”
平民墓葬家族树的建立,有何意义?王晶表示,以往的传世文献、出土文献,记述的大都是贵族、高等级人群,然而,平民之间以怎样的组合、怎样的方式生活,家庭结构如何,其实还是个谜团。“考古研究所做的重要内容,就是为这些平民发声,讲述他们的故事。”
大型建筑和大型水井组合为琉璃河遗址独有
此次发掘中,内城大型夯土设施的发现,揭示了高等级建筑群的规模与结构。王晶表示,该区域从2022年发掘至今,已揭露出2号大型夯土建筑基址。内部的夯土根据质地、工艺等可分A、B、C三型,C型夯土年代最早,为西周早期,B型次之,A型最晚,可能为西周中晚期。
现场可以看到,C型夯土为黄色生土夯筑,夯土质量很好。到了B型夯土,为一层黄土加一层青色胶泥结构,王晶介绍,青色胶泥在地下五米深才能见到,推测是和水井同时建造、使用。而到了A型夯土,夯土质量最差,包含了大堆的陶片、骨骼,说明中期前后大型建筑发生了一次巨变。
为何夯土质量有如此大的区别?王晶表示,这可能和该地不再作为都城使用有关。“早期夯土是官方营建行为,整体设计规划、质量都较好,甚至可能有专人监督管理,晚期的营建行为可能非官方所为。由于整个建筑基址的地上部分都没有保存下来,我们没有办法复原建筑准确的面积、开间、如何分间等,现在做的复原还是以想象图为主,建筑规模很大,超过1000平方米。”
在2号大型夯土建筑基址的南方和东北方,考古人员各发现了一处大型水井。发掘现场,依稀可见水井周边铺就的大块鹅卵石。王晶介绍,夯土直径超过25米,但井口只有两米左右,而且两处水井都没有发掘到最深处,地下水位线距离现在只有四五米深。
发掘的大型夯土井。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为何要用如此大的夯土面积为挖井做准备?王晶表示,考古人员一开始也不能理解,后来推测,可能因为周围的生土质量很差,含沙量很大,如果垂直自上而下挖井,很容易垮塌。
“中间的大型夯土建筑基址加上两处夯井,总面积超过2300平方米,两处夯井的面积超过500平方米,如此大的体量在整个西周时期都是很少见的。”王晶表示,“大型建筑和大井的组合也是琉璃河遗址所独有的。我们在城内还发现了多处大型夯土井,未来有助于揭示整个城内的布局。因为井规模如此大,建筑成本如此高,肯定是当时一个建筑单元的重要部分。”
在考古工作站,王晶向记者展示了高等级建筑区出土的刻辞卜甲、刻辞卜骨、原始瓷片、铜容器陶范、陶模等高等级遗物和带瓦钉板瓦、墙皮、红烧土块等高等级建筑材料。
“这种带瓦钉的板瓦在周王朝中心之外是很少用到的,因为当时大部分建筑都是草顶,瓦顶建筑很少,只有高等级的建筑才会用到瓦。一般认为,瓷器在(该遗址)1000年之后才产生,其实当时商周时期就有原始瓷。”王晶说。
王晶在介绍出土的残瓦片。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谈及未来计划,王晶表示,接下来,要总结近几年的工作成果,将部分成果进行发布和转化。同时,也会继续开展多学科合作的研究工作,按照国家文物局的指示精神,继续做小规模、精细化的发掘。
■知道多一点
琉璃河遗址位于北京市房山区琉璃河镇,地处大石河北岸,主体为西周时期遗存,分布范围约5.25平方公里,包括董家林、黄土坡、刘李店、立教、洄城等村,也是燕山南麓地区目前所知面积最大的西周遗址。
2019年以来,共勘探80余万平方米,新发现西周时期夯土基址、灰坑、墓葬等各类遗迹930余处;共发掘3400平方米,包括外城墙、外城壕、大型夯土建筑基址1处、大型夯土井2处、墓葬52座及小型房址、灰坑等。
出土的陶器。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4月23日至24日,由中国文物报社、中国考古学会主办的202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终评会在京举行。经项目汇报会、综合评议,最终评委投票选出202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北京房山琉璃河遗址入选。
最新发掘成果包括:外城壕和城墙明确了遗址的两重城垣结构,大型夯土设施揭示了高等级建筑群的规模与结构,成组大型墓葬确认了燕侯家族墓地,平民墓地探索了西周基层社会组织结构等。
新京报记者 展圣洁
编辑 张磊 校对 李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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